我忽地睁开眼睛，从噩梦中惊醒，紧张地喘着气。胃里泛起一阵恶心，杀人的感觉无论感受多少次都是那么难受，何况我杀的还是自己。
袋子里碎镜正静静地躺着，我将它拿出，细细观察，发现它比之前又大了几分。这块碎镜，简直就像是吞噬着我的生命和灵魂在长大一样。我明白它才是罪魁祸首，我必须把它还原成一整片镜子，才能摆脱这地狱般的一切。
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杀死了多少个“苏菲”，脑海里对当初依稀的记忆便是，刚开始碎镜只有拇指大小。我掂量了几下此时这块足有手掌大小的镜子，数不清的人命。记忆里最初的我是那么可笑，预言死亡？那分明是我所曾经目睹的另一些时空的无数死亡啊！
我害怕自己遗忘掉什么。在一次次循环往复的杀人与被杀里，记忆是最不靠谱的事情，甚至会反过来戏弄你。就像我不知道从何时起，认为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游戏，那种荒诞和残酷，或许正是局外人所不以为意的一点笑料，正如当初我觉得大多数人都是被本能驱使的走兽，最后我却明白自己也不过是一条安达鲁狗。
我知道自己在萨特之屋里，但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。这种感觉很糟糕，就像在宇宙里流浪一样。我悲哀地想到，这间房子就像是薛定谔的思想实验一样，我们就是里面的猫，是生是死，在左在右，谁也说不清。
我不知道自己将要看着哪个艾伯特死去，然后又将哪个苏菲杀死。也许这次我会被她杀死，然后她代替我继续这循环不止的轮回。这真是名副其实的自相残杀了。
我也清楚自己其实已经有些麻木，有些冷漠了。匕首灵活地在我的指尖翻飞，这是经验。我的心不再去思考，这也是经验。
就像我逐渐淡忘了那个少年，终有一天他也会把我遗忘吧……
我摇了摇头，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，安静地在黑暗中等待另一个自己和艾伯特出现。很快，他们出现了，两人小心翼翼地探索着前行，我看着他们的姿态，感到一种可笑的徒劳。
他们谨慎的动作其实毫无意义，而我的所作所为也同样全无意义。但他们不得不谨慎，我也不得不重复这一幕。这种徒劳就像一朵剧毒的鲜花，诱人却又危险。
那扇庄严的木门再一次被打开，那幅壁画再一次出现在苏菲和艾伯特面前，摇曳的火光，阴晴不定的想法，张牙舞爪的奇怪影子，永恒不变的壁画。
两人一前一后地静静站着。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们两个的心情，这一幕我看过太多遍了。他们脸上几乎每一个细节我都历历在目，我清楚艾伯特的惊讶与明悟，也明白苏菲的忐忑和犹豫。
就在艾伯特下定决心的瞬间，苏菲也做出了决定。艾伯特举起了双手，苏菲举起了小刀。死亡，孤独，懊悔。
可怜的小女孩。
我叹了一口气，站起身，带上连衣的帽子，向着苏菲走去。我知道，又是我解救另一个自己的时候了。那么，谁又会来解救我呢？
又是一如既往的怀疑和质问。我依旧耐心地试图说服苏菲。我没有说半句谎言，我真的很痛苦，比你痛苦得多。
我在她动摇的一刹那动了起来，这个机会我把握了成千上万次了。轻轻松松闪过她那摇摇晃晃刺来地小刀，随即将匕首送进了她的胸膛。
当她看到我的脸庞时是那么惊讶，这个世界大概也没有被自己杀死却不惊讶的人，除非自杀。这句话有点可笑，但我笑不出。
我准备找出这个苏菲的碎镜，然后进入下一个时空。
但就在这个时候，猫的壁画忽然熊熊燃烧起来，毫无征兆地着火，火势迅速蔓延，呼吸间已经让整个房间变成一片火海，热浪滚烫。萨特之屋变得摇摇欲坠。
我愣住了。我感到一股崩溃的力量从体内开始扩散，怎么会这样？乱窜的火焰将整个屋子烧得明亮，我看了看手中那块只复原了三分之一的镜子，这一切怎么可能结束？我的目的……不是应该将镜子完全修复吗？火星溅到我身上，带着滚烫的疼痛。为什么？为什么就连一片破碎的镜子我都不能相信？
为什么……
忽然，我没有缘由地想起了一个人。那个人曾给了我从未有过的温柔，然后又狠心将它夺走。我以为自己可以忘了他，又或是把他当成一个梦。结果到最后，我还是记得艾伯特，他的笑、他的博学和他的温柔。
我终于明白了。是他帮我把镜子还原了。是啊，他杀死了我，自然得到了碎镜，自然可以通过碎镜穿越一次次时空，去杀死一个个我。
四处乱窜的火焰爬上我的四肢，蔓延到我的全身，猛烈地燃烧着，但那点痛苦跟我体内升起的崩坏相比，又显得微不足道。剧烈的疼痛，反而让我的大脑更加清醒，开始思索起来。
只是，艾伯特又是为了什么杀我呢？我很清楚杀人的痛苦，无论杀的是自己还是陌生人，都会有某种梦魇如影随形地潜伏在你的脑海里。至于杀死曾经生死相依的同伴……我不敢想象。
——我们两个人一起只会永远困在迷宫里，那就让其中一个人解脱吧……
在这样一个世界里，到底是活下去是解脱呢？还是死亡才是解脱？
我在脑海里幻想着艾伯特一次次毫不犹豫地杀死我的情景。这个世界真是荒谬得让人难以置信啊。我无力地躺在地上，身边是我的尸体，手中轻轻握着碎镜。我感觉自己是那么可笑，自己只是修复了三分之一，便仿佛成了一具行尸走肉。而艾伯特，却为了我忍受着我所难以想象的痛苦。
到底你是个怎样的人？到底我该不该相信你？该不该相信这个世界？直到大火将我彻底吞噬，我还找不到答案。如果生命是一场游戏，我到底算赢家还是输家呢？如果生命不是零和游戏该多好啊……
胡思乱想中，我闭上了双眼。
于是，这个修复镜子的可笑游戏，终于结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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